那月光染白了你的头发，背包压弯了你的脊梁

我没动，因为我在不动的车厢里，你动了，你站在向后退去的站台上，我趴在车窗上，只希望再多看一眼。多看一眼星光下的你，只是我的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。

刚才你还牵着我的手，叫我一路小心，刚才你还提着我的包，问我东西是否带齐，刚才你还坐在我的身旁，叮嘱我不要哭泣。

我不哭，我不能哭，我一直以为我很坚强，因为我有一个坚强的你。但是我哭了，不仅泪流满面，而且伤痛欲绝，因为我怎能不哭呢？

刚才在你做工的建筑工地旁，你工友打趣道，他都这把年纪了，还有风湿，都能做我爹了。还在工地上和我们一起干这累活，我要是你，我要把他当上太上皇伺候了。还用受这种罪，你听后赶紧给他使眼色，生怕我知道。

可我怎能不知道呢？我什么都知道。

我知道你为了节省钱，到工地上捡垃圾卖钱，别人喝啤酒，你却在旁边等着，拿别人丢弃的酒瓶子卖钱。

我知道你每次洗衣服都只用一点洗衣粉，结果你回家妈帮你洗衣服时脏了那一大盆水，你为了节省开销，一个牙刷用了半年，连软毛都变形了，你还是舍不得扔。

我还知道夏天你睡在工地旁很热，蚊子又很多。你待在密不透风的蚊帐里，舍不得买一台十几元的电风扇。后来还是姐姐给你买了一个二手货，你把它当着宝似的供着舍不得用。

他们都说你傻，说你都这么老了，不待在家里享清福，还跑到工地上。其实我知道你不傻，你也想休息，可你放心不下那些债。你不可能抛下这个家。

我要去学校了，你说给我买水果，你问我想吃什么。“苹果”我脱口而去，我一看那标价三元一斤。于是我便接着你递过来的塑料袋，装了三个一元一斤的梨。一个大的，两个小的，因为苹果太贵了。

我知道你平时从不吃这些奢侈品，我让你吃大的。你不肯，我便偷偷将那个大的扣了一个洞，说这个梨坏了，你才肯吃，你吃后我发现原来梨核可以这么小。

你说你该送我来学校，说我一个人在火车上不安全，我说不用，车费太贵，你说你有钱，可我却知道。你为了省四元车费，过年回家时，你挎着蓝色帆布包，从镇上走了三个小时才到家。我和妈妈都以为你那天不回家来了。

临上车前，你又要去给我买一桶康师傅方便面面。

不用了，真的，我抱着你大哭，我没有看清你的脸，但我感觉到了脖子里一滴滴热泪在滑落。

你擦干泪水，对我说，孩子该上路了。

我不走，我说我不去了，你便在火车开动之前，将我拖上了火车。

火车离开站了，外面一片漆黑，可我却分明看到了。你要挎着那个蓝布包，穿着一双解放鞋，披着苍白的月光。踏着冰冷的水泥路，一步一步走回工地，那月光染白了你的头发，背包压弯了你的脊梁。

父亲，我明白了。

我明白你为什么带着最怕蚂蟥的我，去蚂蟥最多的田里插秧。我明白你为什么在大热天带我去山上砍柴，我明白你为什么带我翻山越岭去几十里外的姑姑家拜年。我明白你为什么不让我蹲在门槛上吃饭，我明白你为什么在我唯一一次逃课时，当众用衣架打我……

爸，现在我好想你再打我一次，可你却说我都大了，是个“读书人”，打不得。爸，为什么有些东西在我拥有时却在抱怨，在懂得时，我已不再拥有？

那夜眼睛里的星空，真的回不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