告别是以另一种方式

幼时，曾天天去那深山找二叔。

可以听山中的流水窸窣，看春山如笑，碰野草尖尖。树木掩映中还有二叔爽朗的笑意，孩童声音朗朗，木棉颤动的花苞。

入夜时，和我大小的孩子们每每会团团将二叔包围，坐在草地上，提灯与月光糅合，柔了这夜，亮了这夜。“老师，野花会因为雨水迟迟不来哭泣吗？”“草叶会不会在黑夜睡觉？”“为什么叶子老是不说话呢？”……天马行空的问题叽叽喳喳朝二叔扑去，他摇着蒲扇，眉目温和，不紧不慢的回答一个又一个可爱又奇特的问题。

明明我的眼皮每每到这时会相互掐架，却总是执拗着，托着腮听二叔苍老的嗓音。不想告别这样的时刻。

孟夏时节，父母接我，说要让我去镇里上小学。

那天分别，抬头是你浑浊的眸，二叔，你也哭了吗？

那天分别，就没有再见到你的机会，我只有你赠我的那张泛黄发皱的纸，里头说，等我下一次来这看木棉花开，一定会认认真真向我弥补这次的告别。一晃早已十年光阴。

木棉树开了罢？你还在竹林中吹笛给伙伴们听吗？

去年春天，父母红着眼眶，要让我独自回深山过几天，说找找二叔酿的酒。二叔，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了？

我又回归大山的臂弯了！我笑看草叶沉醉，谛听溪流阵阵，在草地，在竹林撒野奔跑。朝旅客自豪的介绍存放着我美好回忆的地方。

二叔，你去哪了？

竹林没有你悠悠的笛声，树林掩映中只剩下穿林打叶声，无人的学堂，不安感就像夜中烛火的摇曳。

晨星已落，大地泛起一片红光。我跑进深山里能找到你的角落，手上还攥着你给我竹香的纸，真想问静默的河流，不语的木棉树，絮语的花草，二叔藏到哪了。

入夜了，我拖着疲软的身子，支撑不住了行走，我瘫倒在大地中，泪水打着转，氤氲了眼，空濛了景物。

少时，一种暖黄将我从梦境惊醒。睁开惺忪的眼，是巡林员。“小姑娘，与大地相拥而眠感觉如何？快回家，我送你。”

我与陌生人并肩行走，灯光一摇一晃。二叔，我又想起你背着我，提着灯笼的时光。

走到你吹笛的竹林了，与当时不同，鼻尖嗅到熟悉的木棉树的香，浑身战栗起来，心脏开始有力的跳动着。耳畔是巡林员苍老的低吟：“种树的人儿，早已永远化为大山深处，孩子们的心中。”

从南方吹来的微风，同醒酒的琼浆一般，好像内心的疑惑突然被我解开了。我犹豫着，又颤抖着咬牙从衣袋掏出老旧的纸递给老人，明白他知道什么。他看着信纸，又抬头静静的望着木棉花，灯火闪过他的泪。

“孩子，夏天了，记得接好落下的木棉花。”说罢，他顿了顿，月光的倾泻泄露了无声的眼泪。

二叔，以木棉花最后的起舞认真的向我告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