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下一场光明

每个白昼都要掉进黑沉沉的夜。必须坐在黑洞洞的井口，要很有耐心地打捞掉落下去的光明。十二月的晚秋挂起寒枝，疏桐月影下斑驳着流年不在的泪痕，我眯起眼睛眺望负雪苍山，期盼能寻到总角岁月里那揩去眼尾晶莹水光的小手，以及在无数个夜深人静里的轻声回应：“不要慌不要慌，太阳下山有月光。”

二月浆纱织不出一条阖家团圆的霓裳，堪堪怀着半两断绸在心，我被奔忙的父母送到乡下老家照看。

乡野向来是花鸟鱼虫的天地。高大的皂荚树栖息着几双幽绿放光的眼神，此起彼伏的籁鸣在半遮半掩的厚叶下萧萧瑟瑟，就像每晚若隐若现的狼嚎哀转久绝，而常常让我胆战心惊得睡不着觉的是附骨之疽般的浓稠黑夜，沉重的让眼眶发酸，让我喘不过气来。

但小孩子终归是天生带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，尤其是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，思念如水将我包围，推着我走出屋子，走向盖满白霜的河边。

泠泠流水，裹挟着月华向前奔涌，像一条流动的白银，时不时将清光漫射，与我脸上的泪痕遥遥呼应。忽然，身旁的草丛有了声响，一个比我稍大些的男孩跳出来，手里拿着几根棒棒糖，径直向我走来。

他走近了，带着一股明媚的花香，月光落在他的肩上，像下了一场雪。自来熟如他，将糖果一股脑的塞到我的手里，然后板着脸像老伯伯一样替我擦干眼泪，脆着声音对我说：“别哭了，爸爸妈妈可不喜欢爱哭的小孩。”“可是我怕黑，太阳什么时候出来啊。”他笑了笑，轻轻唱起歌谣：“不要慌不要慌，太阳下山有月光……”其实啊，太阳只是躲到山后面休息去了，不要害怕，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他就好，在歌谣的末尾他补充到。我怔怔地看着他，波光粼粼倒映在他眼底，像浮着浅浅一层月色。

此后的草木光阴里我不再害怕和追寻，只是紧握着他给予的温热希望——永远轻盈地希冀光明的到来。

渐渐的，沉默的山谷间习惯了欢声笑语的回荡，一声接着一声，我们在笑声中长大，也在笑声中离别。

秋风抚岗，柳枝白头，听闻当年那个小男孩现在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后生，我站在曾经倒映过两张面孔的河边，看芦苇迎风而立不屈不折，像一个挺直了脊背的青年。

虽然这次没能见到他，但我相信等待不负期盼，一如当年那颗等待白昼的赤子之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