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个病患,得了重病,可能会命不久矣。
主治医生说,市里太嘈杂,不利于我养病,建议到乡下。
可能他也觉得我没什么好的可能了。
虽然我对自己不太抱有希望,但还是按着医生给的地址去了乡下。医生给的地址很偏僻,是一座大山里的疗养院。
在山里建疗养院,真有意思。
山路颠簸,我乘的车在山路上左拐右拐到了地方。没等下车,我就看见了疗养院的全貌。
爬山虎爬满了墙,墙皮也东一块西一块的秃着,院子里大半是荒草,窗户挂着灰,门前的石阶布满了裂痕。大门是木的,深深浅浅的满是划痕。在木门上面挂着一块扁,程鹤山疗养院。
我提了包裹站在门前,山里的风吹得我一激灵。我看见司机下车进了疗养院,应该是和相关人交涉。
我低下头踢了踢石子,在院里站着。
今天是他们所说的阴天,但在我,可能是病症的缘故,我的眼睛感觉不出昏黑,所以我总是认为天气实在好得很。
“你好啊,我是程鹤山疗养院的负责人。”木门吱呀一响,里面走出一个女孩,她笑着对我挥了挥手。
我看着她,没说什么。
“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?”她走下石阶,向我走来。
我看着她,没动。
“他叫陈溯星,”司机也从门里走出来,指着我对女孩小声说,“平时不太爱说话。”
可能是有山风,我听的很清楚。
“你好,陈溯星,我是花柒,”女孩又向我笑笑,“在程鹤山,你有事就可以找我。”
我点了点头,表示明白了她的意思。她笑笑,没再说什么,引着我上了楼。
楼里和外面几乎一样的简陋,墙是脱漆的白里带黑,门是鹅黄色漆面的木门,黑色的把手尽数长满了锈迹。
“这边是你的房间,溯星。”花柒在我前面打开了一扇门。
我走了进去,屋里很黑。由于外面是阴天,我也没感到什么眼睛上的不舒服。
花柒在我后面摸开了灯,一时间我眼前有些许发黑。“今天有点阴,屋子采光不太好。”她说,“山里的天不是雾蒙蒙的就是很阴,这种天气一点都不好。”
阴天,其实是我最喜欢的天气。
阳光总是让人感到刺眼,我对它心生不快。可人们都很喜欢晴天和阳光。之前医院的护士,还都多次让我在晴天出去走走,说是有利于健康。
但是也只是她的说说。
花柒等我安顿好行李,带着我前前后后走了一圈。
我发现,我的门正对着一扇很大的落地窗。
在这栋楼里,还有许多病人,大多得的都是不传染的慢性病。
他们很多都将近痴呆,看起来很傻,自然也很安静。
花柒说,“这些人大多都是知道自己无法康健,才日渐低沉的。”她指给了我一个扶着墙走的人,那个人瘦的脱相,眼睛无神,四肢僵硬。“他起初是很相信自己可以被治好的。”
以后可能我会比他更糟。
“但是程鹤山疗养院还是有很多治疗好的。”花柒冲我笑笑,“所以不要对自己失去希望啊!”
我点点头,表示领会了她的意思。
很快,第一天就过去了。接连着,又安静的过了很多天。
至于到底有多少天,我也记不清。
但是我依稀的记得,其中有一天让他们都很兴奋,因为那天是晴天。
那天,他们都聚到院子里,看着两山间渐渐升起的太阳欢呼,甚至还像小孩子一样蹦跳。
我禁不住阳光的直射,便拉上窗帘,但窗帘薄的透明,阳光还是以另一种形式进到屋来。我就在楼下的欢呼声中,静静的缩到角落床上的被子里,躺好。
但是没多久,门在敲击后被打开,阳光从门外的落地窗射进来,霎时我的房间成了我最不想待却又不可不待的地方。
“今天太阳出来了,出去看看?”花柒在我的床头坐下,“我帮你把窗帘拉开,好吗?”
我没回答,只是掩住了闭上的双眼。
阳光洋洋洒洒的从指缝里刺激着我的眼皮。
“我知道你可能对阳光很抵触,但是还是要多见见。”她说。
我的手被她一点点移开,我的眼皮成肉红色。
眼睛睁开时,我能看见她逆着光的黑色的依稀的宽阔。
“山里的阳光不那么刺眼,还好吧。”她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落入我的耳朵。
“很美。”我说。
可能是声音嘶哑,我觉得她惊讶的向后仰了下,“你,你说话了?!”她很惊讶,我也是。
这是我第一次在到山里后说话。
“是啊,阳光很美。”我依稀看得见她的表情,她看向窗外,光打在她的脸上,她眯起了眼睛。整个人仿佛和阳光融为了一体。
那一时,她就是那栋衰败的房子里,唯一的太阳。
阳光在那天后,变得对我而言,已经不太抵触。花柒也时不时的来叫我看看阳光。
有那么一段时间,我竟也期待起下一次晴天了。
后来,花柒让我走出了房间,说了我的第二、三、四……数不清的句话。
虽然每次内容都很短,但是花柒总会很开心。
她像个孩子,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叩开了我的心门。
还有一次,我记得她也很美。那次她带着我去了后山。
后山很大,树也很高。整个林子被阳光切割成无数的片段。
花柒走前面,带着我走进密林。
密林里长着一种花,花柒说她很喜欢那种花。
那种花,叫小苍兰,远远闻来,很香,香的内敛,不露锋芒。
花柒说,她会在我离开时送我一束开的最好的小苍兰。
可一时间,我却不想得到那束花。
可不知觉中,我的病有了好转,很快就要离开。
离开的那天,司机有事,让我坐火车回去。
早上起来,看见花柒脸上有很重的黑眼圈,我问她,她说她太不舍了,整夜都没睡好。
这种情绪波动,在她是很正常的。我没加理会。
但是,没想到,那次我错了。
花柒给我送了一把山间特有的小苍兰,花瓣上有着晨露,在山间阳光下显得生机盎然。
就像离乡的孩子出外闯荡,仍然有着生机。
车站人很多,嘈杂声大,隐约中我好像听见花柒在咳。
我看向她,问她怎么了。可能我声音小,淹没在人的声潮中,她没听见。
她推开我,意思该让我上车。
她在站台上向我挥手,我们隔着一扇铁车门,互相看着。
那时是我们最短却又很远的距离。
车动了,我们的距离加大,花柒也只剩下一个黑点。
我低头看着那束小苍兰,有几片花瓣略微的皱了,但不失美感。
小苍兰的馨香中,我又回到了市里,回到了那个我忘了的家。
家里只有我一个人,但有小苍兰陪我,一点都不孤独。
市里楼房间,太阳依旧的每天升起,普射大地给予阳光。
但是阳光很生硬,远远没了山里的温柔。
可能又过了很久,一段记不清日数的时间过去了。
我在医院取药时,听见护士说,程鹤山疗养院要来新的负责人。
我问她,那以前的那个呢。
她说,以前的那个当负责人的老人早就走了,以前一直是一个病情不重的女孩子管理,好像她病情加重,前几天离开了。
离开这个词,我听了很多,它也有很多的意思,但是我现在并不想让它成为我理解的那个意思。
过了几天,我又去了一趟程鹤山。
那里没看见花柒,我知道那朵开在程鹤山的小苍兰,她过了花期,凋零了。
她的馨香,在山间嗅来,人人都知道那内敛的香。
那些天,是阴的。
程鹤山的太阳落了,那是我看见的最后一次山间最美的日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