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石里也曾想酝酿春天

我不停地望啊望，只能望见太阳醉酒晕乎乎地亲吻地平线。回头看看你，你会指着远方讲上整个傍晚。春天的嫩芽长呀长，好像我什么都不用干，春天的气息就会多得溢出来，匀给我一份亮丽的回忆。

父亲是喜欢黄昏的。每当下午阳光准时地光临我的小床，我就会想起那时候也被晚霞软乎乎亲吻的春天。只要我搬上一个小凳子，和父亲并排坐在阳台上，他就会开始滔滔不绝地讲呀讲。我仰仰头，嚼着披了糖果味的春风，给父亲一些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回答。

“宝贝，爸爸问你，四季的晚霞为什么会不同呢？”

“不知道欸，我感觉每天的晚霞都不一样啊。”

像这样答非所问会迎来父亲更多的科普，只要有时间，他就可以从晚霞讲到朝霞，从天空讲到大地，从过去讲到将来。尽管我并不了解，但在我懒懒散散看着嫩芽的春天，他煮了一杯黄昏的茶，和热爱一并塞给了我。

春天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一两点冒出来的花骨朵，像极了父亲。

那时候我觉得父亲很厉害，于是毫不吝啬地夸赞，父亲就会开心很久很久，跑到母亲面前嘚瑟。只是春天很短，在我的心里慢慢地枯萎着，在这个忙碌的年岁，我早已没有什么心思听他讲上一整个日落，也渐渐遗忘了这样一首名为春天的暖歌。

春天结束了，夏天轰轰烈烈地延长了自己的日期，在那之后，秋冬就会带着不耐烦和苍老厌倦地到来。

十五个春天过去，父亲越来越像秋天了。

疫情导致的行业重创使他变得憔悴，怎么也减不下去的肥胖让他越来越不耐烦。他开始不忌口地吃油、辣、烫的东西，无论母亲和姐姐怎么劝都没有用。工作日的下午，也可以睡上一整个下午什么都不干。我们家经济压力越来越大，他却仍然什么表现都没有。

我不明白，我的春天去哪里了，那个温暖，软和，细致小心又可爱极了的春天。

我常常和他吵架，我开始怪罪他，说他不努力不工作，母亲从早忙到晚，仍然一点负罪感也没有。憋不住的心疼啪嗒啪嗒往下掉，泪水沾满了我整个秋天。

都是因为秋天。

母亲进我的房间和我聊了很久，告诉我不能单薄地截取父亲的片段。我仍然不听，我觉得她在为父亲开脱，看着不大闹一番不罢休的我，母亲没有说话。

我的胸中积满了沙石，因此我所想望着的，只有迷茫的旷野，迷乱的飞鸟，和困难重重的大山，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
直到书房的亮光惊醒了我。那是我所遗失的父亲，睡觉睡不好而总是半夜惊起，一晚上断断续续却只能睡一会的父亲。呼噜声喘不上气，吃饭变得不积极。书房的灯亮堂堂地晃着我的眼睛，我看着他坐在榻榻米上发呆。这个在压力中心的父亲，好像比谁都难过。

秋天很长，秋天也很苍老。

我想起姐姐总是和我说不要迁怒于父亲，因为父亲也很无奈。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，我什么都被隐瞒地好好的，根本不清楚家里发生了什么。而这样的我，一味的把他和先前作对比，把他和母亲作对比，理所当然地怪罪，也被他理所当然地收下。

我不能想象，被误解的父亲会有多难过。他的心中也堆积了沙石，默默地又小心翼翼地试图酝酿一个春天，可是没有办法，他只能看着眼前的一切困难，慢慢地熬着最长的夜。

我一味地想让他回到春天，可是自己却没有任何耐心去等待。我应该把心底里的沙石慢慢卸下，摘下一整枝春天送给日落，酿一杯茶酒，拾起耐心好好地陪他慢慢来。

春天很有耐心，我也应该这样。

所以当有一只春天走丢了，请耐心地等他回家，即便时光苍老，这只春天变成了秋天。

因为我们要等到秋冬过去，因为沙石也曾想酝酿春天，几经辗转，又在旷野里再度盛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