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坐在那灯火阑珊之处,朝背着书包的我一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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墨绿色的大铁皮箱沉睡在人行道的最里侧,一把小小的锁,帮它护着肚子里的宝物。冷风散漫,劝着行人归家,一切如常,思绪却携着风,逃到了记忆之海深处的小岛。

八年前的那个盛夏,蝉鸣聒噪,疯长的枝桠遮不住烈阳。受了委屈的小女孩晒得满脸通红,汗和泪水一块流。街道上的人真多呀,多到数不清,多到找不着被大人们扔掉的玻璃球。它们又滚落到了哪个灰扑扑的角落呢?鼻子一抽一抽的小女孩儿是我。不记得那天从几点找到几点,只是觉得很久很久。

“这是哪家的小孩走丢了,怎么还哭呢?”跑了半天,受尽路人冷眼的我终于被人搭理,虽然很累,但委屈更多。眼泪鼻涕汗水糊了一脸的小孩抬起头,看向那个面容和善的老爷爷,只觉得他的眼睛好深邃好深邃,有些浑浊却依旧透露着温柔,下巴上的白胡子飘呀飘,沙哑的嗓音笨拙凑出几句哄孩子的话。

“咦?”那时着实还是个小孩儿,几句软话就哄好了,注意力随即被老爷爷手里的鞋子吸引,“你是不是一个一一嗯一一皮鞋匠?”他听了笑起来,拿了一个破旧的小板凳给我,白花花的胡子跳舞似的飘动着。

他还是笑着,示意我看自己身后的绿皮大铁箱一一锤子,橡胶,钉子,布……“不是皮鞋匠啊,是鞋匠。”他怕我看不明白,还解释了一下。“哦一一”我夸张地捂着嘴,用小孩子特有的方式表达震惊。坐在那个旧旧的小板凳上,与他攀谈着。

“这是什么?”

“橡胶贴。”

“那这钉子是干什么的?”

“凿鞋孔。”

“那这个呢?”

“胶水。”

六岁的孩童与年过六旬的老人坐在大铁皮箱旁,聊着鞋子、铁皮箱、被父母扔掉的玻璃球儿。直到路灯昏黄,树叶作响。大马路的尽头走来了父母,他们对老人千恩万谢后拉着我回家。

我悄悄回头,见路灯最昏暗的地方,他开始收拾那些工具。零碎的树影将他罩了起来。如果没有我这个小麻烦,他应该早就回家了吧。

时光悄悄溜走,孩童渐渐长大。曾经哭泣的小女孩背上了书包,每天都蹦跳着从老人身旁走过。“这双鞋子受伤了么?”“哦,是的,这个布鞋很老啦……像我一样,它有点病啦……让我给它治治……”我静静地看着,心里想,就是这双手呀,在三年前治好了一个小孩子内心的小创伤,所以那个小孩子心里没有疤呀……

一切都很平常,很安稳。直到去年秋天。这个季节的天空总是很高,清透辽远。升入中学的我背着书包走过那条路,我长大了,所以不再一步三蹦跳。

那天我没有听见熟悉的叮叮当当的凿鞋声,只见那墨绿色的大铁箱,静静的睡在路旁,挂着一把小小的锁。冷风潮湿,带着浅淡的秋气,缱绻睁开眼,长吹一气奔向苍穹,却又顺着一绺长云直落天边。第二天,第三天,第四天,第五天……

我总觉得他好像会回来,因为铁皮箱还在。后来又渐渐习惯了那一处的寂凉,只是经过那个大铁皮箱时,会极偶尔地生出几分不属于少年人的惆怅。

后来的后来,又过了一段时间,我又长大了一点。那天在路旁看见一个小女孩在哭泣,鼻涕眼泪糊了一脸。她真像小时候的我呀……耳边响起了那个老爷爷的声音,我停下了赶着回家的脚步:“你怎么啦?”“我等……妈……妈……好久……好久了……”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匆,边走边打电话的、和我一样背着书包往家赶的、皱眉看着表的……趁我还没有那么忙,还是陪她等一会妈妈吧。

一等就是半个小时。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,急急忙忙的从马路对面赶了过来,小女孩扑在她的怀里。她对我不住地道谢,我笑了笑,看她拉着自己的孩子回家。

整个街道车水马龙,天色已经晚了,现在回去注定要被妈妈批评。我苦中作乐地想,如果不是那个老爷爷,我可能就是现在熙攘人群中的任何一人。所以说到底还是他改变了我呀……

马路对面是那个墨绿色的铁皮箱,我已经成了近视眼,还总是不戴眼镜,所以我远远看着它,模模糊糊,看不清那把小锁。

起身拍了拍两下蹲得发麻的腿,在昏暗的天空下慢慢离开。路灯忽的亮了起来,我回头看了看铁皮箱,影影绰绰。

那抹绿色伫在灯火阑珊之处,我好似又见他坐在那里,手里钉鞋的小锤子叮当作响,朝背着书包的我一笑,白须飘动,发若雪,眉染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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