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种声音在记忆深处，一颗，两颗，三颗……

“一颗，两颗，三颗……喏，看到最亮的那一颗没有？对，对，那颗呀，叫北极星。”外公指着天，声音轻轻的，鬓发一抖一抖。

我从小是在外公外婆家长大的，而外公外婆都恋旧，住在老屋里。阳台矮矮的，种满了各种不知名的花草，但在同样矮矮的檐下，轻轻一仰头，就能看见方方正正被白墙切开的一大片天空。

阳台下有树，也是矮矮的，被修剪成圆滚滚的形状，在风里细细地抖着，外公的椅子摆在边上，人坐上去总会吱吱呀呀的乱摇一气，据外婆说，还是她中年时留下的旧物。

外公坐在椅子上呢！我扑过去向他讨手中的茶壶玩儿。外公不给，我便生气。我一生气，他就笑，连椅子都一抖一抖的，笑声很响，整个院子都听得见。

院子很安静，没什么人往来，都是些老人小孩；但院子又很喧闹，什么陈奶奶家面不够要借一点啦，什么刘太太家孙子生病了，什么杨老爷子家象棋不见了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，都向院子里吆喝一声，最后一院子鸡飞狗跳，一院子的老太太老爷爷一起七嘴八舌的跟着急。

小孩子们趁着机会满院子疯跑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。外公也喜欢凑过来瞎掺和，想给我们的打仗游戏当“将军”，却总是被我嫌弃的赶走，他也不气，在旁边看着，不时大吼两声：“不对！不对！往那边跑！”我要是输了，总得埋怨他乱出主意：“你还不去帮杨爷爷找象棋？！”他又是一阵笑，阳光都跟着他的笑在叶间乱舞。

晚上，我和外公看星星。月亮，遗失在夜空中，像是一枚卵石。星群，散落在黑夜里，像是细小的金沙。

他牵我到阳台上搬椅子，和我一起坐下，他总是试图教我认满天的星星，可我记了会，会了忘，如今除了北斗星什么也没记住，他怨我笨，我倔着不理他，但到第二天晚上他还是会拉我认星星。

外公认认真真的揽着我，用宽大的手点着天空，一连串地报着星星的名字。我跟着他的手指，他报一个名字我点一下头，却一个都对不上号，他无奈，只好教我数星星：“一，二，三，四……”

只不过他数的是一颗星，我算的是一团星，眼花缭乱，外公朗声笑，遭到对面杨大妈的指责：“对面还不去睡觉！笑什么呢！”他只好憋笑，皱纹都一抖一抖的，我也看着他傻乐，满天星子也在笑，明明灭灭，满天旋着。

三年级，外公外婆和舅舅搬到合肥去，我懵懵懂懂，也没有很伤心，只是每过几天就要问妈妈：“外公什么时候回来陪我数星星？”

她说：“快了快了”我就边写作业边等，过了几个星期便又淡忘了。渐渐地便没再提，只是偶然看着窗外立交桥上车灯闪烁，似是一池繁星缓缓流动，便又忆起年少时，老屋的院子里，有位老人点着满天繁星，微风抖着他的鬓发，他揽着小小的我数着星星。

他说：“一颗，两颗，三颗……”声音小了下去，眼里满是星星映出的无边水光。“十一，十二，十三……”

那声音，只能出现在记忆深处，在夜里轻轻地抖着，若有若无，渐渐地听不真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