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灰蒙蒙的，教人看不清远方。大概率是上方笼罩的阴云受不住坠了下来，整个世界都好像在一瞬间被丢进了一杯浑浊的水中，让人多少有些喘不过气来。
也正是这样的天色，教人爱多想。
地面湿乎乎的，教人不敢大踏步的行进。周围的灰景被映在积水里，往来的人踩碎它，它也只是摇晃着吆喝了一声，便又恢复原样。没有谁会在这种天气比它更坚强，但最终它也还是会被火热的太阳晒得蒸发掉，仿佛从未出现。
街上，两个男人在人潮中穿行，一个面色沉重，另一个好像有些不忿，使劲蹬着地面走着。
“志勇，你好好走路，周围的人都看着你呢！”
面色沉重的男人停下来，两道法令纹随着嘴唇扭动着。语气倒是有些柔和，还带着些许调侃和局促。
两人都穿着西服，手里提着公文包。现在说话的这个男人约莫四十来岁，发间夹杂的大量白发。
因着每天都弯腰坐着工作，身形有些佝偻，厚重的眼镜压在鼻梁上，目光带着点浑浊，像这天气一样。
另一个叫志勇的男人二十来岁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，看着有些精壮。但此刻他拳头紧握，皮质的公文包被扣出一个个小而深的甲痕。牙关紧咬，鼻孔被剧烈的呼吸撑大，耳朵红的离谱。整个人大踏步使劲踩着地面走着。
“嗒嗒嗒……”这是他的皮鞋用力踏在湿乎乎的柏油路上的声音。他快步的走到了杨润伟的前面，又猛然停下来扭头说道。
“润伟哥！今天这事儿根本就不公平！今年分明你的业绩最好，为何这优秀员工不是你的？”
“别胡说，这是人小茂应得的。”杨润伟只是淡淡的回了句，好像是不在乎这孩子气般的话语，手颇不自在的扯了扯袖口。
“可那个徐茂他娘的压根就是在摸鱼，一天天呆儿郎当的！他分明除了有个有钱的叔，就什么也不是！”
黄志勇气的整个人都在抽搐，像是被天儿冻的，可就算现在是阴天，也挣有二十多度！那脖子都梗红了，打抱不平的气势摆了个十成十。
“说不定……”润伟停下脚步，僵硬的摸了摸头，“说不定人家是深藏不露呢？嗐，人有叔叔帮衬，那也是人家命好啊。”
深叹一口气，他停下来，定定的站在那里。看着倒还是一本正经，斯斯文文的样子。表情没什么特别的变化，手也从头上放下来，等着黄志勇说话。
“润伟叔！”，黄志勇突然吼了一声，不少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。“您能不能为自己挣口气儿？徐茂那玩意儿能和您比？你当时就应该站起来！狠狠的向那搭关系的主任争取该您的荣誉！”
志勇越说越激动，他一把按着杨润伟的肩膀，面色涨红，魔怔了似的。
“别叫了，大家可都在看呢！我丢不起这人！”润伟推搡着，眼神左右躲闪的瞥着转过头来看他俩的人的脸色。
“不！我要说！”，志勇汹汹的喘了口气，越说越激愤，他好像把自己看做了伸张正义的侠士，誓要与邪恶斗争到底。
“你分明就是懦夫！人可就是要努力打破不公的，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压根就不是好士兵！办公室的大伙儿可都是清楚这些腌臜门道的！只要你大胆说，大家都会为你出头！”
杨润伟听着这些话，不知是受不了周围人的注视，还是受不了被一个小伙子骂“懦夫”，突然就红了眼，牙板咬的“咯吱咯吱”响。他一把推开黄志勇扣在他肩膀的手，举着食指颤抖着指着眼前的人。
这斯文人难得气起来，可是比常人都要骇人。
“闭嘴！你说我是懦夫？”，润伟急的哆哆嗦嗦说着，皱纹都挤在了一处，瞧起来有几分狠厉气势，全然没了往日的镇定模样。“你你……你年纪轻轻懂个什么？哪个不想当优秀员工，加薪拿年终奖？你以为我不想？”
黄志勇瞪大了眼，不大敢动。大约是被吓到了，毕竟一向温和沉稳的老大哥突然发怒，也实属难见。
“那……为何不去申诉？”志勇声音放小了些许。
“申诉？我看你是乳臭未干！我长这么大还没被哪个小辈这样飙过！我就是比不了人杂毛是关系户！我不想淌浑水不行是吧？”
说罢，润伟放下举了有一阵的手指，这次是扯了扯西服下摆，挺直了身子，喘着气。
“我看，你分明也不是什么好茬子！不是什么好鸟！”润伟一向少言少语，这次居然连着叫骂两句。
“您……您怎能这样说？我这分明是在为您打抱不平啊！”志勇懵着，说话声音比先前那句要大些，有点委屈和茫然。
“哼！”，润伟推推眼镜，“你原先与我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？嗯？你要是真真儿的为我打抱不平，怎么不在主任宣布是徐茂的时候，“噌”的站起来，替我打破不公平？你反倒现在来和我抱怨？简直是狗拿耗子！是马后炮！”
润伟被气的颤抖，吼完转身低头一股脑的走着，平生出一股落荒而逃的感觉，也不理会身后的志勇接下来怎么回话。
“嘿……润伟哥，等等我！您走那么快是怎么？不是说好一齐去公交站的吗？”
后边黄志勇疑惑的喊着前面埋头快步别扭走着的人。
嗯？杨润伟停下脚步，转头也疑惑的看着隔他有一段距离的志勇。
见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，黄志勇夹紧了公文包，快步跑前来，带着满满的年轻活力。
“润伟哥，今天这事儿根本就不公平！今年分明你的业绩最好，为何这优秀员工不是你的？”志勇跟上来后，立马就说道，但语气起伏不大，仿佛在唠家常。
同样的问题，只是不一样的语气？杨润伟重新搂了搂本来就拿的很稳的公文包，看着眼前的人一直看着自己，试探性的回答道。
“别胡说，这是人小茂应得的。”
“额？也是呵，”黄志勇傻憨憨的笑着，不紧不慢的跟着有些怔怔的润伟走着。
“啊呀！我看到公交车了，我们快走！待会就没座位啦！”
志勇瞪大眼，像风一样的跑向前边的公交站，留润伟在原地呆站。
啊呀……这分明是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………莫非真是年纪大了？润伟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，陷入了沉思。哦，大概也还得怪这阴沉沉的天气，总教人爱多想。
他知道自己懦弱，连喊一句都不敢大出声。大家也何尝不懦弱，哦……那倒也不是！大家只是不想多管闲事，最多事后替你抱怨一阵，连替你抱怨，也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。
马后炮？狗拿耗子？
实际上，他还应当感谢他们的，毕竟还在最后还替你叫了句不公。人嘛，能给你点慰籍就好了，谁教自己懦弱？怪这社会？还是怪自己？
天越来越沉了，像倒了墨水儿的毛玻璃，但愿这墨水不会渗下来，沾染下面只能奔跑的无辜人。
润伟抬头看着天儿，又叹了口气，不紧不慢的回了句。“来了，来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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